“蔡市长，我们老百姓就等您一句话了。您说能建，就建！”

　　2008年10月20日，下城区政府会议室。

　　杭州市市长蔡奇神情严肃，端坐在会议桌一边正中。两边是市政府秘书长许小富、信访、规划、建设、土管等市级相关部门及下城区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和随访律师。对面是两中年男子，一人衣着朴素，一人西装革履。他们的背后坐着另十几个屏息凝神的老头老太。区政府门外还有一帮人在集体等待。

　　这是杭州市市长蔡奇在下城区约访信访联络员和信访群众的现场，当天下午接访的第四批信访群众。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窗外天色渐暗，会议室内人头攒动，而气氛却是一片紧张的寂静。

　　“这个事情，我先解释一下。银泰方面…”市信访局领导刚开口，就被信访群众打断了话音。施局长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来访的十几名群众，情绪激动，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任何一句他们不愿听的话都会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引起这种强烈情绪的完全爆发。

　　2007年11月，杭州银泰购物中心有限公司通过竞拍以2.3亿元竞得土地一块，规划用于建造银泰购物中心配套地下车库及地上商场，解决当前银泰购物中心停车难问题。说起银泰，杭州人并不陌生，这家位于武林商圈CBD最繁华地段的大型百货公司，引领着杭州的消费时尚，每年向政府交纳几个亿的税收。而另一方面银泰购物中心缺少与其人流量相适应的配套停车场，致使停车难问题成为银泰公司的心头大患。银泰公司花重金买下这块直接毗邻购物中心的空地，可谓不惜血本。

　　然而，杭州人更不陌生紧邻银泰购物中心的延安新村及百井坊社区，这片深藏在高楼后的陈旧居民区里，住着杭州最本土的百姓。高楼不断耸立，武林商圈越发现代与摩登，老住宅小区也越发的负重累累。银泰地下四层停车库规划一公布，立即引起了周边居民的强烈反对。

　　延安路百井坊巷口边的居民没有理由不反对。2004年，银泰边上广发大厦18层办公楼的建造，让这里的居民承受了巨大的恐慌。阳光绝缘、空调热气浸淫、汽车尾气肆虐、噪音刺耳，另有房屋墙体开裂，让这批1969年的简易房岌岌可危，也让居民苦不堪言。广发的问题尚未解决，银泰接踵而至，百姓如何接受？

　　而银泰公司亦不无委屈。“2.3亿元的土地款，相当于每天5万元的利息啊。”银泰公司代表称，本公司也是受害者。此项目是公司积极响应下城区政府打造“大型综合购物商场中心”的商贸中心建设五年规划，建设品质杭州作出的投资行为，是为改善武林商圈购物环境从而提升城市品位的一大举措。高价竞得土地后，公司不仅依约支付了全部土地款2.3亿元，并且组织专家多次论证并最终确定了设计方案。后由于周边居民反对，在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公司作出让步，将地下车库的设计方案从地下四层改为地下二层。但是境况并未好转。公司派遣施工车进入场地清理土地，居民强硬阻挠。公司派员上门为每家住户作危房鉴定，居民拒绝配合。大大小小的协调会，举行了好几次，亦未有任何进展。公司代表一脸无奈地说，我们也希望政府能早日协调处理好此事，维护企业的合法权益。

　　下城区政府如今左右为难。建设品质杭州的美好设想，如今在这棘手的事态进展中变得不尴不尬。一方面，企业合法投资，其权益要保护；一方面，百姓合理诉求，其要求也应理解；而另一方面，城市化建设不能停，老城区改造的远期目标又不能在短期内奏效，除了协调、协调、再协调，取得百姓、企业的彼此谅解外，无计可施。

　　然而，一系列的工作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这次，群众大张旗鼓联袂来到蔡市长面前，就是不满政府措施的强力证明。怎么办？

　　蔡市长目光炯炯，望向随访律师胡祥甫，“那么，先请律师发表一下意见。”

　　杭州市律师协会会长、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主任胡祥甫自杭州市建立律师随同市委、市政府领导接访制度以来，已随同市长蔡奇参加了数次接访工作。胡祥甫深知今天的场合，其身份特殊、作用特殊、责任特殊。在这里，他是超脱的第三人，可以跳出各方的利益诉求，中立地看待整个事件；同时，他是律师，他是法律的使者，要从法律的角度专业地分析各方行为，发表有说服力的意见；而最重要的，他今天还是个裁判者，裁判谁是那该挨三大板的一方。胡祥甫知道，今天一方面不能辜负百姓的殷切希望，让他们在无助的时候失去最后的依靠，另一方面，必须客观、公正，不能一味迎合任一方。

　　“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政府在这件事情上，做的的确有考虑欠周之处。”胡律师缓缓开口。一句话，说得群众频频点头。“银泰公司依法竞拍、支付足额对价，已合法取得了土地使用权，其行使权利的要求是合理的；老百姓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因为该项目，安全受到了威胁，要求解除影响的要求也是正当的，而政府在尚未对周边环境做好充分调研并做好相应保护措施前，即贸然批准了项目建设，出让土地，有欠考虑。然而，虽银泰公司法人的合法利益应该受到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却是较公司经营权更为重要、更应保护的权益。目前，银泰公司在未取得建筑工程方面施工许可证等批准文件前应立即停止施工，政府应即刻着手委托相应专业机构对施工给周边住宅的影响进行安全评估，待评估报告出来后再就是否批准项目施工及如何调整施工方案做出决定，在施工前必须做好安全防护措施。”

　　胡律师的一番话，说的百姓不住的点头称赞。“还是律师公道，说得句句在理！”一个大妈忍不住说将出来。蔡奇市长采纳了胡律师的建议，作出指示。开进施工现场的推土车立马撤走，项目暂缓，规划、设计方案进一步优化，环境评估马上进行，安全鉴定立即着手，一切静待审批。

　　一场暗潮汹涌的风波在胡祥甫律师四两拨千斤中消泯于无形。百姓是我们社会最善良也是最弱势的群体，他们需要一个具备专业知识、理解他们处境、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的人代替他们说出心里的话。而律师，正是民意诉求的不二人选。政府也需要律师。律师给了他们另一个角度看问题，保障依法行政真正落到实处。

　　接访结束，从会场离开的每个人，都露出着欣慰的、满意的笑容。我们彼此需要体谅，更需要公正、公平。律师能够，并且应该成为那个维护公平、公正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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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淑莉，本所律师，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硕士。本文已被《中国律师》2008年第12期选登。